邻居闹意见,很多时候从小事开始,诸如电视机声量太大、隔邻的物件摆放到自己的“领土”、杂物堆满公共走廊、二手烟或焚香飘进屋里等。

这些行为偶一为之,大多居民会选择哑忍,期望对方有自知之明、自我节制;一旦成了常态,居民日常受影响,厌恶之情渐生,就构成滋扰。有人进而向议员或相关机构如市镇会、建屋发展局、警方等投诉反馈。

投诉启动一系列解决行动,先由议员或有关当局了解详情,认为适合进行调解的案例,再交由基层领袖或义工组成的调解员团队从中斡旋。

调解员黄财宝(左)和韦凯欣上门了解令投诉方不满的事项,再到涉及纠纷的邻居处,设法调解争端。(李冠卫摄)

依四大原则进行调解

邻里纠纷调解员的角色很明确,严依四大原则:

第一,调解员是劝架,不是审判或断定谁是谁非。邻里纠纷往往涉及个人感情和利益冲突,双方都希望得到支持和理解。在调解过程中,调解员须保持中立与公正,不偏袒任何一方,倾听双方诉求,设法找到共同利益。

第二,调解员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纠纷,有的案例是死胡同。因此,不能也不会向任何一方做出承诺或保证。

第三,科学搜证、实事求事地解决纠纷,如使用噪音传感器、请族群与宗教和谐圈的宗教代表处理涉及信仰的纠纷。

第四,个人隐私和资料严格保密。为确保在突发状况时有额外人手或证人作证,邻里纠纷调解员行动时,至少两人一组。

经调解员调解多数纠纷当天解决

多名调解员受访时说,大部分邻里纠纷经第三方调解后,都能当天解决。但不是所有的纠纷都完美收场,严重的纠纷,一两年还持续胶着。

据了解,调解一般在投诉人的家中进行。调解员除了得具备良好的沟通技巧和敏锐的洞察力,还必须懂得如何回避当事人想要隐藏的秘密,避免加剧矛盾。

有四五年调解经验的胡美仪说,很多居民获悉被投诉时,当下心生防卫,第一个反应常是“没有这样的事,不关我的事”“为什么某某人可以,我不可以?”“是不是那个谁谁谁找茬?”。

调解员黄财宝(51岁,三年多经验)也同意说,一些纠纷的当事人,要见面数次后,才能摸清对方内心想法,但调解员只能意会,不能说穿,给当事人留颜面。

遇到宗教相关的邻里纠纷,就由受认可的宗教代表出面调解。焚烧冥纸规范行动联盟委员庄光栋也是义务调解员,他说:“我以道长和道教的角度向被诉方解释,现代做法与以前不同,重在心意和诚心,而非量的多寡,一天一小柱香已足够。”

社区调解员施理(73岁)说,调解员可以提出可行建议或抛砖引玉,协调纷争双方思考各自能接受的解决方案,而不是指示或告诉任何一方必须怎么做。

“邻居之间要学习的是如何共存共处,接纳和尊重彼此的不同,朝和睦的大目标努力。一味要求双方容忍,总有一天会忍无可忍,更难收拾。”

公共走廊成了自己堆放物品的后院,囤积带来的火患隐忧、逃难走道被阻等,是邻里纠纷不解的课题之一。(档案照片)

上个月我国国会通过《邻里纠纷解决》(修正)法案,推出更强的调查与执法措施,包括设立社区关系处试点,推动邻里和谐。

法令还规定,邻里纠纷审裁庭有权强制,那些很有可能因精神疾病加剧滋扰行为者,必须接受治疗。邻里纠纷层出不穷,以噪音占最大多数,为更有效地解决噪音纷争,法令还规定设置噪音传感器来搜证。

就如文化、社区及青年部长兼律政部第二部长唐振辉在国会上强调,“友好解决”(amicable resolution)是最佳手段,纠纷还没变得棘手前,从源头着手,与邻居沟通,省事省时,“过分依赖国家来管治居家的社区行为,必然会削弱社区的自我调节能力。”

这个想法,得到受访议员和调解员的支持。一年多前帮忙调解邻里纠纷的韦凯欣说,很多纠纷未变得严重前,互通电话或打个招呼沟通一下,都能解决。

住同一邻里有助调解纠纷

此外,调解员通常与申诉者同住一邻里,由他们出面调解,有助不愿撕破脸皮的邻居之间,维持一定的和睦关系。

宏茂桥集选区议员杰乐估计,超过六成申诉者不愿与被诉者当面对峙,偏向于由相关机构或单位代为出面调解。

宏茂桥集选区议员颜添宝说,很多案例与当事人先入为主、想当然尔的刻板印象不无关系,“听到噪音,就认定是某某人或楼上邻居发出的。”

在他收到的邻里纠纷中,噪音相关占了八成。这与政府提供的数据相似。过去三年,有关邻里噪音的投诉,每天超过80起。

但噪音源不易找,也不一定源自楼上,有的在夜间或间歇性发出,更难确认。最佳做法是放置噪音传感器,以科学方法搜证。可惜,并非所有申诉者同意这么做,毕竟这涉及家庭隐私。

在屋里拍球或用石臼捣盅食材,发出的声音和震动力,到底对楼下邻居有多大影响,通过本地噪音实验,可测出噪音分贝。(档案照片)

最让人担忧的是,一些噪音纠纷当事人不去求源,反而在社交媒体发文投诉,使局面更难收拾。

调解员施理感慨说,以前住在乡下,几乎没有听过有人抱怨邻居婴儿哭闹或投诉焚烧冥纸等;现在居住环境优质化,睦邻精神却倒退了,大门深锁的街坊比比皆是。

邻里纠纷调解 结局喜忧参半

邻里纠纷案例千奇百怪,哪些纠纷比较常见?哪些比较特殊?不同的调解员阐述他们调解过的案例,以及牵涉其中住户的感受。为保护纠纷双方的隐私,下述案例的所有名字都非真实姓名。

个案一:咖啡店掏万多元 还居民一觉好眠

咖啡店抽风机每天都发出呜呜声,让陈先生一家10年来必须关着窗子。

陈先生20楼的组屋卧室正好对着咖啡店的抽风机排风口,咖啡店在对街一楼,与组屋距离100米,中间还有轻轨列车轨道挡着。但距离并没有减弱呜呜声对陈先生造成的困扰。

多年来,国会议员、国家环境局、建屋局等机构,都到场调查,确定咖啡店的抽风机排风口安装合规,噪音量也没有超标,义务调解员和议员也向陈先生说明,但投诉信没有停止,甚至上达部长级别。

延伸阅读

接手处理这个纠纷的新调解员,几经尝试,成功说服咖啡店管理层同意自费1万多元,改动排风口设计,经久未决的噪音纠纷,总算解决。

组屋咖啡店的抽风机排风口的方向和位置,是居民常投诉的噪音源之一,而且抽风机也有较易起火的隐患。但没有抽风设备,咖啡店肯定闷热无比。(档案照片)

调解员说:“原本的排风口符合标准,要商家出钱改动,不管是几千元还是几万元,都不容易。我向咖啡店经理晓以大义,老是被人投诉、老是得回复监管机构的询问,毕竟不是长远之计。最终咖啡店管理层同意出钱改装。”

为确保一切顺利进行,调解员还参与改装设计,监督工程进展,前后半年。最后,陈先生很满意,他终于能开窗睡好觉。

个案二:同楼层五户人家 坐下面谈解心结

组屋公共走廊的水沟和排水口经常有蚂蚁出没,黄先生联系市镇会来清洗刷。但排水口周围放置了隔邻的脚踏车、凳子等物件,清洗不易,蚂蚁问题依然存在。除了卫生,黄先生更担心堆积物件引发火患。

调解员上门询问时,知道黄先生已和邻居没有沟通。追问多次,才知道黄先生与邻居过去曾因小孩在公共走廊玩闹而心存芥蒂。邻居曾责骂黄先生的小孩嬉闹喧哗,也觉得黄先生和同楼层的另外三户人家联手针对自己。邻居说,他每次经过走廊或乘坐电梯时,感到莫名的忐忑不安,必须深锁大门。

调解员拜访另三户人家,再约好黄先生和邻居,五家人一起说出对彼此的看法,解开当年误会。最后言和,握手合照。

现在,五家人不仅相互打招呼寒暄,圣诞节还在走廊办起小型聚餐。

调解员说,很多纠纷,本是芝麻小事,或是彼此不了解而产生误会,因为缺乏沟通,误会加深,最后反目成仇。

个案三:言行挑衅还大打出手 调解失败后搬家收场

四年前张先生被推选为某个义务团体的主席后,原任主席黄先生认为张先生“夺”走他的权力,导致自己多年来在团体内建立的形象受损,颜面尽失。自此,黄先生处处为难张先生。

更糟的是,张先生正巧住在黄先生毗邻,黄先生时不时就把不满宣泄在张先生一家身上。

张先生说,对方先是每次经过自己门前冷嘲热讽,说自己做贼心虚不敢直视他;后来大声吆喝年幼的女儿见到黄先生没有问好,还指桑骂槐说孩子没有家教;黄太太常在自己门外扭屁股,摆出挑衅姿势,或是把不明液体倒入自己门外的盆栽;一次在停车场,黄先生故意踩油门快速驶过,险些撞上自己。

张先生说:“我尝试和他沟通,也约他参加调解,可是调解过程中,他不断指责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,大家不欢而散。之后我尝试再找他一起去调解,但他的态度恶劣,我决定不再理他。”

调解无望,漠视对方并没有为张先生带来平静。一天,黄先生不知何故,猛踢自己大门大吼,张先生“迎战”,黄先生更是生气,动手掌掴张先生,还掐了张先生的脖子。张先生事后求医,报警备案。

张先生说:“我一直忍气吞声,不想把事情搞大,可是家人担心对方变本加厉,最后我们只能搬家。”

张太太百般不舍这个单位的优越地理位置,但也无可奈何。

“只有经历过邻里纠纷,才体会当事人的困扰。谁不想与邻居和睦共处!但遇到了这种邻居,也没有办法,而且调解不但没有解决问题,对方好像大受打击,觉得更没面子,故意惹出更多让你住不下去的动作。”

个案四:多次介入调解无果 获特别批准出售组屋

13楼的住户向议员投诉说,14楼住户拉椅子声、走路声、马桶冲水声等太响,搞到他一家无法安静休息。

14楼为息事宁人,全家地板铺了塑料垫,门窗添加防声垫,还把餐桌移到屋子中央避免任何声音传到楼下,希望改善隔音效果。

13楼并不满意,继续发电邮投诉之余,决定“以牙还牙”,时不时用竹竿和皮球往天花板捅,让14楼一尝被“震”响的滋味。不幸的是,14楼的儿子罹患血液相关癌症,正接受治疗;祖母患病无法走动。14楼屋主疲于应付,最终选择报警。

一墙之隔,楼上楼下因为对声音大小的立场不同导致严重失和,两年多来,多封律师信函往来,最终楼上选择搬家。(档案照片)

两年多来,警方、市镇会、建屋局多次介入调解,双方也出席邻里调解中心和邻里纠纷审裁庭,但无一成功。13楼发了两封律师信给14楼,14楼向法庭申请保护令。

调解员说,一墙之隔,两个空间住户需要彼此包容谅解。楼上楼下严重失和,或许涉及更多未透露的心结和不便言喻的隐私,像13楼的孩子似属特需群体。当事人不愿透露,调解员不便多问。

调解员说:“这种难以解决的纠纷,往往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的小细节,千丝万缕,大家只说出对自己有利的情节,毕竟一个手掌拍不响。”

14楼后来在议员的协助下,获特别批准出售组屋,纠纷总算告一段落。

不过,新搬入的住户能否与楼下相安无事,调解员说,这就永远猜不准。

个案五:老妇精神不正常 邻居哑忍恶行为

老妇人烧了冥纸后的灰烬,飞到隔邻家,邻居清扫干净后,风一吹又脏了。老妇人洗地时,还把水泼洒在邻居放在走廊的鞋上。

邻居尝试向老妇人反映,说灰烬吹进屋里,影响患气喘病孩子的健康。老妇人恶言相向,说新搬来的这户邻居鄙视老妇人年长受教育不高,又说邻居看不起自己的寒酸。

沟通不成,又被辱骂,邻居愤而报警求助。调解员到场看能否调解。

过度焚烧冥纸会制造烟害。(档案照片)

一番谈话后,才知道老妇人精神不太正常,与老妇人同住的妹妹上班时,老妇人一人在家,无理行为偶尔失控,招来邻居不解。妹妹私下多次告诫老妇人不要在屋外烧冥纸,但也无奈表示,姐姐不是次次都听劝。

了解情况后,邻居选择关门关窗,把名贵鞋子收进屋里。或许是更多的谅解,邻居这半年来也没有再投诉老妇人了。

调解员说,没有新消息意味着邻居间可能已磨合。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、冤家宜解不宜结,常常见面的邻居,能忍则忍,避免矛盾加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