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河南省名山众多,世人皆知嵩山有少林禅武,老君山藏道家始祖老子之仙踪,均吸引着千万游客到访,而王屋山却鲜有宣传。清明时节,春意盎然,万物复苏,正是登高望远之良机,于是趁出差之闲暇,决定寻访这座人间秘境,一探其隐逸之风骨。

成书于先秦时期的《尚书·禹贡》作为地理文献,系统记录了大禹划分九州并治理山川的功绩,其中明确提出了“四渎”的概念,即中国最重要的四条河流,分别是黄河、长江、淮河与济水,前三者至今犹在,唯济水由于黄河改道和泥沙淤积,唐宋之后逐渐消失不存。而河南省济源市西北部的王屋山,正是古济水的源头,如今位于济源市区,始建于隋代开皇二年的“济渎庙”依然为民众所拜访,成为了这一地理变迁的历史见证。

李白与此处的佳话

步入王屋山风景区,一座巍峨的石质牌坊率先映入眼帘,在苍翠山色的映衬下,牌坊正中“第一洞天”四个鎏金楷书大字熠熠生辉,庄重而不失灵动。经导游讲解方知,这座牌坊不仅是一道山门,更是道教圣地的重要标识,因为在道教典籍记载的“十大洞天”中,王屋山高居首位,被尊称为“小有清虚之天”。牌坊前的开阔广场上,景区精心安排的陈式太极拳表演正在上演,十余位拳师身着素白练功服,衣袂在阳光下翩然舞动。他们的一招一式,似行云流水,借着山间清风,将道家“道法自然”与“天人合一”的精神境界展现得淋漓尽致。远处王屋山的层峦叠嶂与近处拳师们的飘逸身影相映成趣,构成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,令人顿生玄妙之感。

千年阳台宫。(王振宇摄)
阳台宫内的壁画。(王振宇摄)

拾级而上,青石台阶在脚下延伸,仿佛踏着时光的印记。不多时,一座古朴庄严的道观便映入眼帘——这便是唐玄宗李隆基敕命道教上清派宗师司马承祯修建的阳台宫。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古老道观,在战火与岁月的洗礼中几经兴废,如今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主体建筑,多是明清两代修葺后的模样,却依然保留着盛唐时期的气韵。

穿过斑驳的山门,眼前豁然开朗。院内古木参天,一棵棵苍劲的老树伸展着巨大的树冠,皲裂的树皮上刻满岁月的痕迹。树荫下,三三两两的当地村民正悠闲地纳凉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,在一位老汉和女娃娃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明暗交错间,竟似一幅天然的油画。恍惚间,仿佛看见千年前的先民们,也曾在这同一片树荫下休憩畅谈。

大殿外的梁柱上,明代石雕依然栩栩如生,那些自古流传的神话故事,在能工巧匠的刻刀下获得了永恒的生命。步入殿内,虽然壁画已随着时光流逝而漫漶不清,但从那些斑驳的色块中,仍能想见当年金碧辉煌的盛况。抬头仰望,木质的斗拱如金刚力士般稳稳托举着整个建筑,藻井上经年累月的香火痕迹,为这座古观增添了几分沧桑的韵味。

院中矗立的一座座石碑,默默记录着历代重修的故事,不禁令人想起诗仙李白与此处的那段佳话。天宝三年,官场失意的李白携挚友杜甫、高适同游王屋山,本欲拜访司马承祯,却得知宗师已然仙逝。面对巍峨的王屋山,李白挥毫写就《上阳台帖》:“山高水长,物象万千,非有老笔,清壮可穷”。这短短16个字,不仅成为了李白存世的唯一墨宝真迹,更让这座古老的道观与盛唐的诗意永远交织在了一起。如今,这件无价之宝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,而阳台宫的故事,仍在王屋山的云雾中继续流传。

李白《上阳台帖》石碑和司马承祯石像。(王振宇摄)
阳台宫院内的参天古树。(王振宇摄)

中原气象尽收眼底

乘着观光车蜿蜒而上,抵达半山腰的索道站时,王屋山的真容才渐渐显露。踏上缆车,随着轿厢轻轻一晃,便开始了穿越云海的旅程。缆车平稳上升,透过玻璃窗俯瞰,600多米之下的原始森林渐渐化作一片苍翠的海洋,油松、栎树等原生树种交织成壮观流动的画卷。经过十多分钟的云端漫步,两千多米的空中走廊,当缆车即将抵达终点时,远处主峰天坛峰的轮廓已清晰可见。深吸一口带着松香的空气,整装待发,接下来,将是一段通往顶峰的徒步之旅。这段索道不仅是海拔的攀升,更是一次精神的沉淀。从凡尘到仙境,从喧嚣到宁静,王屋山正以它独有的方式,为每一位寻访者洗去凡心。

一步一步,脚下的青石台阶宛如徐徐展开的人生长卷,沿途虽不乏令人流连的景致,但心中那盏指向巅峰的明灯始终不灭。同行的耄耋老者虽然缓慢前行,却依然不停步地向上攀登。见此情景,我这个正当壮年的后生更受鼓舞,不禁加快了脚步。

随着海拔攀升,山风渐劲,寒意愈浓。悬崖绝壁之上,那些历经风霜的怪树以最恣意的姿态舒展枝干,仿佛在演绎着生命的倔强。忽闻一声清越的鸣叫划破长空,但见玄鸟展翅盘旋,其声苍劲悠远,为这座秘境更添几分神秘色彩。途中偶遇的太行猕猴在林间嬉戏,它们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,已然成为山灵的一部分。

王屋山悬崖上的怪树。(王振宇摄)
天坛峰远眺黄河与山西省。(王振宇摄)

当最终踏上峰顶的那一刻,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惊叹。极目远眺,黄河在阳光照耀下如金鳞巨蟒蜿蜒向东;转身北望,三晋大地的群峰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,好一派中原气象!最令人震撼的,是近处那刀削斧劈般的陡直绝壁,赤红的岩层纹理清晰可辨,宛如一位从远古走来的巨人,正在山谷中闭目养神,又好似一座巍峨的王者居所,或许“王屋”之名正由此而来。此情此景,令我不禁赞叹疑问:“莫非这就是曹雪芹笔下《红楼梦》开篇那‘大荒山无稽崖’的化身?”

一座精神丰碑

最初听闻王屋山之名,是自祖父讲述那《愚公移山》的古老传说。这则出自《列子·汤问》的寓言,开篇便是“太行、王屋二山,方七百里,高万仞”,故事里那位北山愚公,率领子孙挖山不止的剪影早已深刻脑海。而今亲临愚公故里,于山下回首再望王屋山时,忽觉那不仅是一则寓言,更是先民留给我们的精神图腾。这不正是华夏文明最珍贵的品格吗?以血肉之躯面对巍巍高山,用生生不息的坚韧,诠释着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的古老智慧。王屋山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存在,更是一座精神的丰碑。愚公那“指通豫南,达于汉阴”的宏愿,早已化作华人血脉中永不停息的开拓之力,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
太白诗云:“愿随夫子天坛上,闲与仙人扫落花”。王屋山赋予我的,不仅是仙人的飘逸,更有愚公那“子子孙孙无穷匮也”的铿锵回响。或许,这正是华夏山水的魂魄——既有超然物外的清虚之境,亦有不屈不挠的开拓之力。王屋山,他日必重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