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存在着两种法则，彼此分离而无法调和；人类的法则与事物法则；后者建起城池船舰，但它肆行无度，僭据了人的王座。”

在一本随手翻起书的扉页，我读到爱默生这首小诗。三十年前，我曾是爱默生的热情读者。尽管对超验主义不明所以，却喜欢他神秘却不容质疑的语气，在他对丰富个体的召唤中，找到一种某种自我确认。

我也模糊地记得这诗句，似乎还有另两句印象更为深刻，“事物坐在马鞍上，驾驭着人类”。那是19世纪中叶的新英格兰，他已经敏锐感知到工业时代对人的异化吗？我们将失去作为人的整体性，而以职业技能划分自己，我们的头脑与精神也在日益狭窄化。

如今，这句话以更强烈的方式冲击着我。倘若爱默生也是一位ChatGPT的使用者，他该怎样评价这个AI时代。他会发现，事物不仅驾驭着人类，而且准备取代人类吗？

我们已经目睹了很多次重大的技术变革。从农业的发明到蒸汽机、电力革命，似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令人惊悚。之前的技术只是提升劳动效率、取代肢体动作，这一次却要重塑你的思维，甚至替你做出判断。

人的独特性、神圣性，似乎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冲击。人也不过是另一种更复杂的信息集合物吗；所谓的情感与判断，都是可以计算的吗；你大脑中复杂的神经元，也会被超级运算所超越吗？或许用不了几年，机器就将把人类的知识与情感遗产消化殆尽，再以各种方式重新组合，催生出新形态，甚至新想象力。我们一直自以为傲的、人们独特的判断力，皆会被它取代。更有一种可能，机器最终将创造自己的意识。

卡夫卡描述了一个官僚系统吞噬每个人的景象，人人像翻不过身的甲虫；在《摩登时代》中，卓别林被流水线改造。而未来呢，你的机器人助手为你安排日常生活、工作计划，讨你欢心，随时抚慰你的烦闷、沮丧。或者说，它有了自己的意志，牢牢地抓住你的弱点，驱动你，成为它的某种玩物，甚至反过来奴役你、杀戮你？在好莱坞电影中，这一场景是出现过很多次，它会来到现实吗？

对这一切，我充满困惑。我记得，互联网革命曾带给我的喜悦。那是1990年代中期，一股历史终结的乐观浪潮席卷全球。互联网则是另一个乌托邦的到来，它将创造一个平等、透明、自由流通的世界。这对于我这一代更是恰逢其时，它将助我们更有效地摆脱传统制度与习俗的束缚。我亲身经历这乐观的逐渐瓦解，这场技术革命的黑暗面逐渐闪现，它制造了新的分裂、仇恨，并孕育出特朗普式的人物。

这一次AI革命呢？或因年龄已长，不复青春的活力，我下意识回避与抗拒。我也不安，我看着自己钟爱的人文价值日益边缘，在算力的狂欢中，浪漫、脆弱、想象爱默生的新英格兰精神，真的还有价值吗？我用了半生去学习遣词造句，却发现机器可能处理得更好，高效得多。你费尽心力地查找新材料，更轻易被它取代。更重要的是，你看到人们注意力的变化、学习方式的变化，殚精竭力地去写一本书，真的还重要吗？当照相机、电影发明后，19世纪的小说传统就好不重要，那些浩瀚的细节交给镜头就好。而此刻，你的一切可能都可以交给机器了。

爱默生该怎么面对这一切？我准备通过Deepseek问一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