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黄光彩(Wee Kong Chai,1928-2022)的巨画《丹戎禺炭厂》(104x169厘米)前面凝视许久,开始计算画面上登场的人物超过50个,却井然有序,各司其职,忙于捡查,搬扛炭木。黄光彩运用黑色油彩炭笔状线条勾勒出一群蓝制服的工人们(几个仅穿背心)的鲜明形象,围绕一包包炭块默默地工作。画面远景为船只林立的船坞,近景是售卖雪糕、美食地摊的流动小贩,贯穿画面的流动金黄色凝固成丹戎禺(Tanjon Rhu)的流金岁月。

新加坡画家取景丹戎禺船坞、船只与工人,黄光彩油画镜头则聚焦丹戎禺另一历史角色——从苏门答腊石叻班让水路运来的火炭木材在这里靠岸卸货。此画作于1975年,很可能是他最后的油画作品。黄光彩1969年从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留学回新,隔年在旧国家图书馆举办个展“黄光彩欧游画展”展出裸体与风景油画,也从那时起,专注于教学,创作媒介开始转向木雕。

这幅画有另一幅同名“姐妹画”,馆藏新加坡国家美术馆,是黄光彩1964年留学前的作品,同个场景,但工作气氛更轻松,工友尚未制服化,用色沉着。

黄光彩油画《老人之乐趣》(1959)受后印象派点彩技法影响。(国家美术馆馆藏)
黄光彩油画《母与子》(1959)启发自米勒与梵高,但也开始有自己的尝试。(新加坡国立大学博物馆馆藏)

生于砂劳越,1952年移居新加坡的黄光彩是女画家沈雁创办的新加坡艺术学院(1957-1983)第一批毕业生(1957-1960)。国家美术馆馆藏黄光彩18幅作品中,油画占10幅,包括艺术学院习作《老人之乐趣》和《勤奋的农民》(1959),显示了他钻研后印象派技巧,前者受了乔治·修拉和保罗·西涅克等开创的点彩技法启发,后者描绘稻田里的农夫,背景色彩鲜艳,笔触短而垂直,让人联想到梵高。馆藏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博物馆的《母与子》(1959)受米勒启发,旋转云朵有梵高影子,却也崭露黄光彩对深棕色调的执着与富表现性的风格。

黄光彩油画《火灾后》(1959)。(取自1993年出版《黄光彩木雕油画展》)
黄光彩油画《春节》(1963)取材大节日场面。(取自1993年出版《黄光彩木雕油画展》)
黄光彩油画《市集》(1963)富生活气息。(嘉合画轩提供)
黄光彩油画《女鱼贩》(1960)。(嘉合画轩提供)
黄光彩油画《烹调的女人》(1961)。(嘉合画轩提供)

研究新加坡美术的Art Fansea在给我的电邮中指出:黄光彩有三幅同名“姐妹画”,除了《丹戎禺炭厂》,还有《火灾后》《讲古》。《火灾后》(1960,新加坡国立大学博物馆藏)在南洋大学美术协会绘画比赛中获铜牌,仅用黑色、棕色,描绘了1960年河水山大火后的满目苍夷——光秃秃树木废墟荒凉的景象。国家美术馆馆藏的同名姐妹画《火灾后》(1961)取景类似,不过高耸密麻的光丫丫树林背后焕发生机——火灾后新组屋住宅的建设。

黄光彩留学巴黎时在塞纳河的照片。(取自1970年出版《黄光彩欧游画册》)

延伸阅读

黄光彩36岁才赴巴黎留学五年,半工半读,做过各种打杂包括洗盘。这时期主要创作裸体油画和风景画,国家美术馆馆藏的《巴黎塞纳河》取景塞纳河桥上车辆,桥下船只,绿蓝色为主调的城市氛围分外氤氲迷人。

我认为黄光彩像个优秀的电影导演,擅长调度历史性景观或生活大场景画面,人物布局层次分明,群众演员皆为主角,以黑线勾勒人物轮廓,写实笔触色彩沉厚,生活气息扑鼻。正在嘉合画轩展出的《讲古》(展至6月1日)作于1961年,取景新加坡河畔苦力的娱乐,讲古佬与周围躺坐、抽烟、执扇听古的观众,烛光晕可圈可点。国家美术馆同名版本作于1962年,同样场景,人物少些,用色更阴郁。

从1963年的作品《春节》《乡村生活》《工人家庭》《市集》,可看出黄光彩对大节日与大场面的偏爱。《春节》镜头投向甘榜户外大树下,出场人物超过50个,吃团圆饭热闹过年。即使处理特写镜头,比如正在嘉合画轩展出的《女鱼贩》(1960)与《做饭的女子》(1961),也可看出黄光彩在线条勾勒与色彩谐和的功力,形成特色。对他后来不画了,万分惋惜。

黄光彩接受《联合早报》访问曾说,自小与原住民雅克人生活,发现他们生性爱好艺术,农忙后会作木雕,作品都很精彩,加上欧游期间到过意大利等地,看了许多石雕名作,后半生投身木雕世界中。艺评家TK Sabapathy认为黄光彩放下了灿烂的油画生涯转型为一个木雕的僧人——这是一种修行,作品《宏船法师》即是。

而从平面到三维艺术,黄光彩仍然热爱世间人物,利用本土木材如红毛丹树、芒果树、柚木、相思树,创作出母女、孕妇、新马运动员、红头巾、特丽萨修女等,造型扎实浑厚,情感真诚朴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