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雨绵绵的早晨,和培芳如期赴约,到马林百列探访谢克先生,顺道归还上一回借阅的珍贵史料。

这回访前辈,喜见老人家收藏的刘以鬯著作《同道心影:记忆中的文友》。此书出版于刘老辞世之后的2023年,但文章大多写于1970年代。打开书本目录,发现刘以鬯所记“文友”如十三妹、徐訏、何紫,还有赵清阁等等,大都是上世纪初、中期带有些许神秘色彩,又各有创作才华的文人作家。好奇心于是在心中升起,又向谢老借下此书。

《同道心影》收录了《记赵清阁》《再记赵清阁》两篇回忆赵清阁的文章,前者写于1975年,后者写于三年后的1978年。 和同年代的女作家如冰心等人相较,赵清阁其人其文不那么广为人知。但其实赵清阁多才多艺,集作家、画家、剧作家于一身,在戏剧创作上尤有成就。近些年来,有关赵清阁与老舍之间的亲密情谊不时有文章提及,一般读者也乐于关注他们之间的情感八卦,对于赵清阁作为作家的文学成就反而不甚了了。

在动荡的时代里。刘以鬯曾辗转在重庆、上海、香港、新加坡、吉隆坡等地生活过,他于1942年,上海沦陷后只身到重庆。在重庆,他身兼《国民公报》与《扫荡报》两份报纸的副刊编辑。刘以鬯就在抗战时期的重庆认识了赵清阁。赵清阁从重庆去上海之前,还答应刘以鬯,在他主编的报章副刊撰写专栏《骚人日记》。

刘以鬯在回忆故人时,直接点出赵清阁的性格特点,说她是个“具有男子气概的女人,气质忧郁,性格倔强”。

刘以鬯提及,在中国抗战八年间,赵清阁“纵使贫病交迫,仍能写出二十几个多幕剧与三本独幕剧集”。在之前,赵清阁在汉口编辑宣传抗战的文艺半月刊《弹花》。

刘以鬯回忆,他首次与赵清阁见面,就对她苍白似纸的脸色留下深刻印象。但尽管健康欠佳,赵清阁却一直“活得十分有劲”。刘以鬯形容她“用生之意志与病魔搏斗,视文艺为生命的最终目的”。

在文学贡献上,刘以鬯为赵清阁鸣不平,认为赵清阁作为一个剧作家,“是偏见的受害者。无论怎样努力,她的作品总不像曹禺、洪深、田汉、袁俊、甚至宋之的那样受人重视。”又认为,如果将赵清阁的作品视为“潮湿爆竹”,是“可怕的浪费”。

赵清阁曾与老舍合作,写下《虎啸》和《桃李春风》两个剧本,其中《桃李春风》公开上演后轰动一时,且还得过奖。但刘以鬯感叹于“人们却将功劳记在老舍头上”。在他看来,老舍虽然是“一位优秀的小说家”,但他“对戏剧原理的认识不够充分”。而老舍有自知之明,也因此写《桃李春风》时,请擅写剧本的赵清阁与他合作。

刘以鬯忆故人,笔端客观、诚挚,他形容赵清阁为“北方冬日玻璃上的霜花,虽然惨白,只要有阳光照射,就会熠耀发光”。刘也不苟同于人们所说赵清阁“冷”。他认为,“缺乏热情的作家,绝对写不出扣人心弦的作品”。

刘以鬯并写出了赵清阁的人格特质,认为她“国家观念特别强烈,有良知,愿意负起匹夫的责任”。刘也指出,在中国抗战八年中,赵清阁努力写剧本,借此唤醒群众的民族意识。因为“她相信戏剧所收的宣传效果远较其他的表现方式为大”。

关于赵清阁与老舍感情上的事,刘以鬯在两篇文章里着墨不多,但《同道心影》编者梅子引述刘以鬯在评论集《见树见林》有关赵清阁的说法,“略述”了两人之间“写作密侣”的关系,并提及多年来的一些江湖流言,例如传言1946年,老舍只身赴美国讲学,从美国写信给赵清阁,告诉她,“我在马尼拉买好房子,为了重逢,我们到那儿定居吧”,许多人提及此信,也都留下一个问号:为何赵清阁未能成行?但在刘以鬯看来,“只是幻想而已”。且赵曾对老舍提出,“各据一城,永不相见”。

赵清阁临终前,将老舍与她的近百封来往书信付之一炬,这叫我想起《红楼梦》中“林黛玉焚稿断痴情”。小说人物与情节当然不能与真实人生相提并论,但我以为,赵清阁之临终烧毁信件,终究也是一种态度,是不愿这些私信传之后世,沦为坊间八卦,任人指指点点,或另有想法,如“逝者已矣”。但无论如何,赵清阁似已默默表态,她与老舍的故事,无需旁人多加揣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