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左手少了根无名指。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,比他年长的或是和他同辈的都管他叫九指。我们小孩听从大人的嘱咐,称呼他叫九指舅。
千万别以为无名指除了用来戴戒指,别无他用,没了也无伤大雅,其实不然。你可以试试用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的无名指,限制它的活动,马上就会发觉,没有了无名指的配合,其他四根手指头不能像平常一般好使,别说抓起任何东西,就连简单的握拳动作你也做不了。
九指舅是邻里巴刹一个猪肉贩。他惯用右手操刀,左手勉强只能当个下手,而且是指掌并用,才能把猪肉、排骨按在砧板上,让右手手起刀落。刀落砧板前的那一瞬间,即时移开左手。我小时候去买猪肉,看着他一直保持满脸从容地游刃有余,一刀一刀地砍、剁、斩、切,我却总是在一旁为他捏着冷汗。我经常止不住猜想:九指舅左手那根无名指,也许就是他剁骨斩肉时一个不小心,自己切掉的。
我们家条件不好,隔个好几天才能买一次猪肉;而且还吃不起瘦肉,只能买便宜的、带些许瘦肉的肥肉。买回去要先把瘦肉剔出来,肥肉拿去炸成油炒菜用,剩下油渣掺和着瘦肉吃。九指舅总会多关照,把猪皮剥离,再剔出瘦肉,把肥肉顺便切成碎块,再偷偷另切点瘦肉,加进那点剔出来的瘦肉里,“鱼目混珠”。然后嘱咐我回去跟妈妈说今天你们家运气好,肥肉里剔出来的瘦肉多了。
有一天,我终于忍不住问妈妈:为什么九指舅少了一根手指。一面问,一面胆跳心惊地害怕妈妈会证实我原来猜想的——是他剁猪肉时一个不小心,自己剁掉的。想起来那个场景血淋淋的怪可怕。谁知道妈妈的答案,比我猜想的更加血腥,也更加叫人酸楚。
远在中国的农村里,一个十岁不到,父母双亡,与年老多病的阿嫲相依为命的小孩,家贫如洗,总是三餐不济。一日,确实太饿了,他跑到邻村的番薯田里,趁四下无人,偷偷的赤手扒土挖人家的番薯。不料抱着几个番薯正要往回跑的时候被村民逮个正着。邻村没人认识他,人赃并获也抵赖不了,村民一致同意按照村规动私刑——偷东西的砍手指。所幸他年纪还小,才特别网开一面,只砍一根他们认为是最无用的无名指,而且只限左手,保留了他的右手周全,放他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!故事没说后来小孩如何长大,再往后如何跟着人家过番来南洋成为一个猪肉贩。
听他年长的同行说,当年九指舅初来乍到,年纪轻轻就不惧刀刃,不畏血腥,杀猪刺血割喉剖腹扒皮,连眼睛都不眨一下,天生就是个屠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