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来西亚人民公正党刚在5月进行党内改选，这是当届首相安华所属的政党，在内阁把持着若干重要部门，即财政部、经济部、教育部、内政部和通讯部，在2025年财政预算案4210亿令吉（约1281亿新元）当中，这五个部门获得的预算配额高达1532亿（36.4%），可见公正党掌控着马国的行政权力和政治资源。

相比起巫统和民主行动党，公正党却是乱象百出，频频传出作票、黑箱、贿选、人身攻击、暴力相向的新闻，没有执政党该有的样貌，更遑论是首相领导的政党。到底是为什么？根据笔者多年研究马来西亚政治，公正党的乱源出自六个原因。

一、公正党的组成复杂。1998年烈火莫熄街头抗争催生的公正党，安华遭马哈迪迫害引起的同情，与国阵巫统威权统治压迫民间的怨气相结合，倾向安华的巫统派系、伊斯兰青年运动（ABIM）、公民组织、人权律师和专业人士联手在1999年4月成立公正党，高喊烈火莫熄口号出征当年大选。后来，公正党持续吸收各个政党的领袖加盟，促使该党充斥着不同背景的党员，派系组成相当复杂，故党内的派系竞争，往往比外部的政党对立还要激烈，山头争夺资源滋养派系，假借力挺安华之名主导或影响政党决策。

二、政党结构的影响。派系与党员复杂不足以解释公正党的内斗本性，毕竟，巫统和民行党也有很多地方派系，却能够在党中央达成共识。公正党的内部共识通常没有约束力，例如，2018年大选以后，公正党的基本共识是马哈迪在两年内移交相位给安华，当时署理主席阿兹敏不服从党中央基调，坚定支持马哈迪任相届满。阿兹敏派在2020年初发动喜来登政变，连同在野党推翻希盟政府。

显然问题不止于派系，笔者盘点马国几个主流政党的党章发现，公正党主席的权力相当大，有权额外委任党高职（三名副主席，五名中央理事），还可以干预地方党部运作，反过来看，民行党秘书长的重大决策必须先经过中央委员会讨论。

巫统党主席的权力与公正党类似，但前者受到的限制更多，如巫统党主席下决策前，通常要先征询署理主席和三名副主席的意见，即马国媒体所称的“UMNO Top 5”，之后再交由政治局和最高理事会拍板。有趣的是，署理主席、副主席都经过票选产生，党主席虽说可以委任13名最高理事，但署理主席和副主席具备一定的杠杆作用，能影响党主席的人事委任和最高理事会成员的势力分布。

公正党主席权力过大是导致党内冲突严重的原因之一，获得党主席支持的派系会变得叱咤风云，在免死金牌的保护之下威逼其他派系。

三、公正党署理主席的困境。公正党、民行党、诚信党和沙巴民统党所在的希望联盟，前两者的政党实力较强，惟民行党代表的民意主要来自华印裔，向来不受马来社会欢迎，因此公正党便是最有能力提名首相候选人的政党。

如今由希盟兼公正党主席安华出任首相，未来10到20年之间，希盟的首相人选如无意外也将来自公正党，所以，“二把手”的署理主席形同接棒安华的第一顺位。但是，担任署理主席者都相当危险。首先，这是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位置，稍有差错都将重伤政治仕途；其次，署理主席并没有太多实权，根据党章，其决策权通常跟党主席、副主席绑一起；第三个原因是，署理主席都会提心吊胆，深怕遭党主席排挤或有其他领袖出来挑战。

历任署理主席之中，唯独比安华年长的左翼先锋赛胡先阿里顺利引退，其他人皆“不得善终”。第一任的詹德拉2001年退党；第二任的阿都拉曼2007年转投伊斯兰党；第四任的阿兹敏在2020年策动喜来登政变并加入土著团结党；第五任的拉菲兹及其派系在2025年党选被挤压，敌对派系还力推安华长女努鲁依莎击败了拉菲兹。

四、多变的党选制度。公正党创党初期是由代表投票，2010年实施直选制，2014年新增网络投票，后来三次党选都有不同的新规。不固定的党选制度反成政党内乱的源泉，举例来说，在直选制的时代，公正党党选的规模堪比全国大选，候选人投入惊人的金钱和人力，党员册不乏幽灵党员、人头党员和多重党员。

另一个乱源则是网络投票，以往党选均以实体投票为主，但2025年党选改采线上注册投票为主，紧接着是各种匪夷所思的现象，如带头的区部主席落选，属下的团队则全数中选区部执委。最严重的是，每次党选的游戏规则会对特定阵营有利，或者刻意削弱某个派系，处于劣势的派系自然不愿认输，由此，党选期间派系厮杀的场面绝对不输大选的政党对决。

五、政党属性的延伸。巫统奉行马来民族主义，伊斯兰党高举伊斯兰国，民主行动党主推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，这些政党的意识形态论述清晰，选票基础非常稳固。相对而言，公正党的意识形态比较空洞和虚无，烈火莫熄是什么，于不同领袖、不同地区和不同族群都有各自的想象，更何况是一般选民，间接造成选举表现大起大落（2018年大选赢47席成全国最大党，2022年萎缩到31席）。政治论述的空洞化，从党员素质滑落开始，领袖能力跟着下降，最终反映到政党实力衰落，公正党于是显得日益涣散。

六、安华因素。目前看来，安华是公正党最核心也是唯一的政治价值，他连任首相的个人目标也是公正党的集体目标；他最大目标必定是再任一届首相，以团结政府名义参战来届大选，是最能实现该目标的途径。所以，在国会只有31席的公正党，必须向团结政府成员曝露弱点，令民行党、巫统和东马政党发现与公正党合作容易瓜分“好处”，愿意持续支持团结政府的方程式。

但是，公正党自我阉割的做法是慢性自杀，党内想象不到“安华不在了”会发生什么事，党员从上到下都不敢非议安华的旨意，以致“烈火公主”努鲁角逐署理主席，公正党内马上大风吹，不是力挺努鲁就是炮打拉菲兹。此外，公正党也乐见努鲁成为安华接班人，毕竟安华家族已和该党的未来绑紧，没有安华就不会有公正党，努鲁可以确保公正党的政治寿命获得延续。因此，越是靠近安华，升迁之路越顺遂。

整体来说，公正党的乱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打从创党伊始就有内乱、内斗的本质，只不过，早年的乱来自于对民主自由的渴望，冀望公正党成为马国民主化的旗手，如今的紊乱则源自离心离德的政治文化，还有过度强调安华家族的政党路线。

作者是马来西亚时事评论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