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年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每年的4月23日定为“世界图书与版权日”（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），希望借此唤起世人阅读的兴趣以及对著作权的重视。在新加坡，人们把这个节日称为“世界书香日”，每年4月、5月期间都有很多阅读推广活动。前不久，一场由国家图书馆和行知文教中心、文心书院，以及友谊书斋等机构联办的书香日活动，吸引很多在职教师和关心教育的人。表面上看，读书会的主题是对《AI时代的教育》这本书的解读，实际上却成功建构一个思想交汇的空间。

在小学生都已经学会使用AI的时代，知识仿佛触手可及。老师到底还要教什么？又要怎么教？AI随时可以提供答案的话，人类还需要学习吗？《AI时代的教育》是全球非营利组织“课程重新设计中心”机构专家的著作，新加坡文心书院的朱海滨在国家图书馆讲解这本书时，对现场听众提出一系列问题，也是这本书里提出的重要问题。

在AI时代里，教育的目标为何？很多听众都想到“智慧”一词，与写书的专家学者不谋而合，大家都认同“智慧是教育的永恒目标”。可是，什么是智慧呢？朱海滨启发大家不断思考，并于线上输入答案，然后，他用AI工具即时统计和分析，形象地呈现结果。屏幕上字最大的就是现场最多人输入的，从大到小逐次是“远见”“洞察力”“睿智”“明辨是非”“判断力”“沟通能力”“情商”“智商”等等60多个词汇，其中多数都不涉及单纯的智力。

智慧不只是知识，更是价值与判断

传统意义上，智慧（wisdom）常被理解为知识的积累与运用，或是对复杂问题的判断与决策能力。然而，心理学家罗伯特·斯滕伯格早在2001年就提出，智慧不仅仅是智力（intelligence）或知识（knowledge），更是一种用于追求共同利益的、基于价值判断的思维方式。

他强调，智慧是通过平衡分析性、创造性和实践性思维来实现他人和社会福祉的能力。斯滕伯格的这种智慧平衡理论，在这个AI时代，特别值得我们重视。智慧说到底是一种平衡的能力，要平衡个人内部的、人际的、个人外部的各种短期和长期的利益，是一种在特定情境下做出符合个人与社会利益判断的能力。智慧也是一种带有价值判断的思维方式，包含道德意识、历史感和社会责任感等。

这种智慧，在人工智能无法处理的复杂伦理抉择中，显得尤为重要。例如，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初期，美国和欧洲国家建议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撤离基辅，他却回应说，他需要的是弹药，不是顺风车。这句回应体现一位领导者在国家危机时刻所展现出的勇气、责任感与判断力。AI可以计算战争胜负概率，但唯有人类能够在道德与理性之间作出负责任的决定。再如，导演克里斯托弗·诺兰在2023年奥斯卡获奖影片《奥本海默》中，以多重视角结构讲述美国原子弹之父的故事，提出对政治与道德，科技与伦理的反思。这类跨学科、伦理哲学层面的叙事，仍须人类用智慧、历史意识与内省能力去推动。AI越强大，人类就越要发展不可替代的能力：价值判断、伦理反思、历史感、同理心与创造力。这些都组成智慧最本质的内核。

读书会现场让人高兴的是，最多人输入的可以匹配智慧的词语是“远见”“洞察力”“判断力”等。是的，AI虽然可以进行推理和预测，但唯有人类能真正拥有“远见”。其实，读书会现场还有不少人输入“情商”“人际关系”“沟通能力”“有格局”“宽容”“开放”等词语。可见，至少这些听众也意识到智慧的诸多内涵。当然，学者可能概括得更好，AI时代更需要人类发展一种“道德伦理智慧”和“共情智慧”（empathetic wisdom），前者关乎我们如何在技术快速演进中坚持正义与公平，后者关乎我们如何理解彼此的脆弱与人类的多样性。其实，人与AI最大的不同，不在于谁知道得更多，而在于谁理解得更深、判断得更善、行动得更正。

人类更须要学习

有人提出，既然AI已能完成越来越多的任务，人类是否不再需要学习？答案恰恰相反。其实，即使我拿这个问题去问一个小学生，小学生都会回答，我们须要学习，才能知道写出什么样的提示词（prompt），才能知道怎样问问题。

也就是说，我们须要学习才能知道我们的“无知”。

我的孩子小四时，学到一个词语“Metacognition”，通常翻译为“元认知”或者“后设认知”。他来问我是什么意思？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清楚。后来我也是通过学习才知道，Meta这个前缀来自希腊语，有“之后”和“超越”的意思。这个概念对我们这些关心教育的人来说特别重要，“元认知”说白了，就是我们必须知道自己是怎么获取新知识的，才能把这个新知识传递给其他人。

我们必须通过学习，才能理解自己是怎么思考的，才能有效利用AI。什么时候该信任AI给出的答案，什么时候该质疑。我们如何根据任务调整思考策略等。这些都涉及“元认知”。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，我们要学习才能意识到，是否真的能理解AI给出的答案，才能主动核查和反思，发现知识盲点和误区。

在自动化逐渐取代重复性质工作的趋势中，具备元认知能力的人，更能展现独立思考和创造力，这正是AI无法复制的核心价值。在AI时代，元认知不仅是一种学习策略，更是一种生存能力。它让我们保持对思维的主动权，成为AI的主导者，而非附庸。

AI改变知识获取的方式，但如何获得智慧仍是人类自身的课题。真正的智慧，不是复制已知的答案，而是在模糊与不确定中，凭借责任感和价值观做出选择。真正的智慧，是在面对技术奇点时，依然愿意选择正义、理解他人，并承担选择的后果。AI正在学习如何像人一样工作，但人类要思考的是如何不像机器那样生活。人类学习的真正意义，从来不是为了复制世界，而是为了理解世界、改变世界，并共同创造一个值得生活的未来。

（作者是前媒体人、童书创作者）